怪诞的玩笑,噪音的魔术

——侧记Mogwai

文:drugstore@

“……there people around us who kept telling us how big we were going to be - how we would be playing arenas and all that - but I think we were always quite self-contained, we knew our limits. In our heads playing the same places that Sonic Youth play was a massive success.” ——Stuart Braithwaite

不愿开口唱,咱们可以聊聊

吉他手布雷斯韦特(Braithwaite)结束了美国巡演,回到格拉斯哥家中,开始享受苏格兰式的平静生活——其典型生活细节便是吃土豆斯昆卷和听苏格兰当地电台,慵懒地与妻子和两只狗分享私人居家时光。

回首13年的乐队生涯,他感叹“魔怪”依然对当初启发自己走上音乐之路的独立精神保持忠诚:“回头来看,苏格兰这个地方不缺好乐队和真正的DIY精神,我们有像‘少年乐迷俱乐部’(Teenage Fan Club)、‘戴尔嘎多’(Delgados)和‘阿拉伯皮带’(Arab Strap)这样的乐队。民族的东西也已树旗,苏格兰音乐对外界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我们不需坐等经纪人来发掘和推销。独立精神是存在的。虽然我说到民族的东西,并不表示魔怪的音乐中会涉及什么民族文化原素,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来自任何地方,魔怪的音乐有的是苏格兰式的情绪,而不是苏格兰式的音乐原素。”的确,巡演时,你见不到与苏格兰格子尼有关的东西。

对于苏格兰和英国的关系,布雷斯韦特的观点明确,同时也秉承了大多数摇滚音乐家不直接掺和政治的一贯态度,他说:“苏格兰应是个独立国家。但我不认为弄个‘魔怪-独立苏格兰音乐会’会有任何作用。”这到不是说他不会在合适的场合从政治的矮墙露出头来,尤其是在格拉斯哥正在争取世界教科文组织授予音乐城市这一头衔的时候。谈到这点,他说,“这个事情当然有意义,这会使苏格兰的基础设施尽快完善。我们这儿堆积了大量的专业人才和乐队,但现状是,乐队的发行和掌控权在很大程度上依然在伦敦方面。是把所有权带回苏格兰的时候了。”

布雷斯韦特认为,作为音乐家,要想在竞争激烈的音乐市场中保持知名度和新鲜感,常年巡演是必须的,“我能说出100支我认为很好的,但别人没听说过的乐队。”对于知名度的问题他侃侃而谈:“我们的现场很多,这是最基本的。可能很多乐队抱怨过类似的话,‘噢,我们在日本根本卖不出去',我想问你们去日本演出过嘛?”

6张专辑发表后,魔怪们都已年过30,他们开始更平和地看待过往,似乎一切皆可玩笑。现在再看90年代后期与英国摇滚乐队Blur的过节(他们曾在同一个音乐节的两个舞台上彼此对峙,“魔怪”特意印制了写有Blur:Are Shite字样的T恤在现场销售),布雷斯韦特只是笑着用“当时T恤卖得很火”一笔带过。戏虐原素在他们的新专辑中也随处可见,如一首名为《苏格兰的耻辱》(Scotland's Shame)的歌曲,其实是“魔怪”在用自己怪诞的方式表达对苏超皇家巡游者队的支持。魔怪要告诉听众,“请不要对这一荒谬标题有太多联想。你知道,人们习惯于把音乐当作相当严肃事儿,还想往里塞进很多东西。没错我们是有些信息要传递,但我们不告诉你。”

和采访中戏虐式地喋喋不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魔怪”的音乐中基本没有歌词,布雷斯韦特道出其中原委,“最初我们也有主唱,但效果和我们喜欢的其他乐队没法比,或者说开口唱歌配不上我们的音乐,所以我们尽量不用歌词。”另外一个事实是,乐队自己认为,“魔怪”是支相对“反智”(No-Brainer)的乐团,这也是乐队不喜欢通过歌词进行灌输和抒情的原因。

大夫,我这起搏器您得给我修修
鼓手布洛克(Bulloch)是现代医学科技的活样本,也可作为科幻小说的素材。布洛克自8岁起就因某种原因装了心脏起搏器(以人工设定的搏动节律替代有问题的自体心脏节律以维持生命的器械),成了名符其实的合成生命(人机一体)。科技进步不假,但远谈不上完美。自2007年,布洛克换了新的心脏起搏器后,左胸前区的这一皮下部件就没老实过,他不仅要承受皮下异物四处游荡带来的皮肉之苦,还被迫反复咀嚼自己是个“和成人”的事实。

勇敢的布洛克似乎远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某日,结束了比利时站演出后,沐浴更衣时他突然发现同步器已经掉到了肌肉线下(通常起搏器应埋于胸外侧线锁骨下),只得把这个比一元硬币稍大的硬家伙隔着皮肤赶捏回原处。这种情形当然很糟,位移的起搏器形如副乳外观不雅倒是其次,要命的是位移有可能导致导线断裂。第二天布洛克还要飞波特兰,此后一个月的美国巡演日程也已定死,能做到也只是要求当地医生做些简单的体外固定;而如果致电格拉斯哥的心脏病医师,又有被建议取消巡演的危险。布洛克不会让巡演因自己的问题耽搁,也不想让乐迷失望,当然他也抱着“起搏器的问题其实不大”的侥幸心理。豁出去的布洛克要做的是献“真心”,我们不难想象他当时嘟囔着“去他妈的”,然后登机出航时的决绝。

镜头切到美国纽约,ATP音乐节的其中一站。在美国的3周里,那支会动的起搏器一直没停止过移动,而每次移动都是对布洛克的折磨。由于乐队必须乘坐巡演大巴颠簸赶场,他每夜就只能趁车停稳后睡个把小时。演出时,布洛克的痛苦反而能得到缓解,这得归功于飙升的肾上腺素和精力的专注有效的压制了疼痛。问题在于,不断挥舞鼓锤势必导致起搏器与皮下组织发生更激烈的摩擦。演出后,布洛克回到后台,情况立刻急转直下,胸前灼痛难忍,面色苍白。围观的团员和群众被眼前景象惊呆:布洛克左上胸皮肤红肿,脓汁自皮肤咕咕溢出,起搏器已完全暴于皮外……

因这一突发事故,其余6场在美国的演出被取消。布洛克和其他4名团员立即返程格拉斯哥。这次,勇敢的布洛克真被吓坏了,他要带着开放性伤口飞行8小时。着陆后,一干人等直奔急诊室。次日,大夫给他装了新的起搏器。术前他对医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还有一个3周的巡演呢,您看着办。”两天后,布洛克开始院了内康复治疗。此事过后,团员们开始叫他“黑骑士”——电影《巨蟒和圣杯》中以坚韧著称的中世纪剑客。吉他手布雷斯韦特说,“他是我见过的最固执的家伙。”

试试手,再与大卫林奇合作
“魔怪”的音乐具有很强的视觉性,这不光是广大乐迷的共识,也被视觉从业人员留意到。不论是电视还是电影,“魔怪”的作品都会对视觉情绪起到很好的强化效果。《欲望都市》(Sex And City)和《犯罪现场调查之迈阿密》(CSI:MiaMi)两个剧集都是“魔怪”音乐的热情消费者,电影《香草的天空》(Vanilla Sky)、《迈阿密风云》(Miami Vice)、《美国医疗内幕》(Sicko)中也有“魔怪”的名曲。不过这种拿来即用的方式对“魔怪”来说并不好玩,要好玩就得参与其中。《齐达内:21世纪肖像》(Zidane: A 21st Century Portrait)是他们第一次真正为电影配乐。

布洛克在一家球迷夜总会结识了该片导演道格拉斯•戈登(Douglas Gordon),这两人都是皇家巡游者队的忠实拥趸。布洛克回忆了当时的情景,“整晚我俩都在聊足球,当然也会聊些别的,我知道他是个导演,那晚他提到了拍摄的想法,最后邀请我们去他那边坐坐……”很快,布洛克、布雷斯韦特和卡明斯(Cummings)三个乐手球迷加入到齐达内纪录片的制作中。其实,即便戈登没有偶遇“魔怪”,该片中依然会有“魔怪”的音乐:在“魔怪”参与进来之前,戈登已经采用了混音版的《魔怪怕撒旦》(Mogwai Fear Satan)作为配乐。

起初,“魔怪”们对如何从视觉上处理音乐并没有明确的想法,只是导演的拍摄理念让他们着迷,而且当时乐队正忙着为刚发行的《野兽先生》(Mr Beast)做密集的演出推广。奇怪的是,这项在演出间隙穿插进行的配乐工作进展的却很顺利,耗时仅2周,大家对最终效果也都满意,用布洛克的话来说就是,“我们不会给你带来任何老旧的听觉垃圾”。布洛克和布雷斯韦特参加了电影首映式,那会儿他们才知道这是部多么成功的作品。

当然,给电影作曲与做自己的音乐不是一回事儿。去年夏天,乐队被某电影摄制组解约。在电影配乐方面,“魔怪”们第一次体验了挫败。和大多数陷于失败的人一样,布雷斯韦特事后提及此事时,也下意识得将自己的问题推卸干净,也许这种推卸有益于身心健康。他辩解道:“那是部南美电影,导演的处女作,我不认为他对拍摄过程有很好的理解和把握。我觉得这个片子不会很好,定遭恶评。整个过程中他们从来没为我们的劳动支付酬金,所以我乐于看到这个电影最终失败了。”(注,该片指2007年哥伦比亚拍摄的《Paraiso Travel》,其实并非布雷斯韦特说的那样糟糕)。

目前,“魔怪”演出场次较少,这其实也给他们试探其他可发展方向提供了时间。布雷斯韦特最近透露:“有个苏格兰片子正在拍摄,片名没记住,大概是讲海盗的故事,我们还在和摄制组商讨此事;听起来酷吧?但到时候我们不一定有时间。”他承认长远看来多元的发展方向是件好事,他个人非常愿意与大卫•林奇(David Lynch)或拉斯•冯•特里尔(Lars von Trier)这样的导演合作。

魔怪从没出过糟糕专辑
对于“魔怪”已推出的6张录音室专辑,乐评们毫不吝惜的溢美口水足以把相当一部分格拉斯哥乐队冲进马桶。“魔怪”之声并非一蹴而就,13年锻炼始成今日之怪。早年专辑中,可以听出青年“魔怪”们还在摸索道路:《来吧,死于青春》(Come on Die Young)中的极简后摇,《致幸福人儿的快乐歌》(Happy Songs for Happy People)的朦胧电气试验,首张专辑《青年团》(Young Team)又有从寂静微鸣急转至爆裂鼓膜的标签式的噪音。当然,他们的第二张专辑听起来就有点像Slint。

如果首张专辑十分出彩,听众会对第二张的平庸感到失望;如果创作了一堆优秀专辑,乐迷和乐评们又会出现审美疲劳,转而在评价上也会有所体现。“魔怪”早期风格尚摇摆不定,喜欢《青年团》的乐迷会抱怨《来,死于青春》缺乏破坏性的高潮乐章,而喜欢后者的乐迷又会说《致幸福人儿的快乐歌》中吉他的份量被大大弱化。2006年,乐队第5张专辑《野兽先生》(Mr. Beast)中收录的曲目风格更为多样,《自动摇滚》(Auto Rock)和《夜晚的朋友》(Friend of the Night)中加了柔美的钢琴,《格拉斯哥巨蛇》(Glasgow Mega-Snake)和《我们不在这儿》(We’re No Here)充满了丰满的噪音,《迷幻食物》(Acid Food)和《团队传递》(Team Handed)中有慢热的电气音效。这张专辑是乐队职业生涯的一个紧凑汇总,尽管乐队说该专辑不试图让所有人满意,但也可看作是为调和乐迷口味所做的折中尝试。

08推出的新专辑《苍鹰嚎啸》(The Hawk Is Howling)与《野兽先生》在某些方面具有相似性。新专辑在形式上既没陷入即往的成功模式,也未另起炉灶形成其他显著的不同风格。相反,它再次呈现了“魔怪”之声的多面性。不过,第5张似是“魔怪”之声压缩版,10首歌曲压缩到40分钟,时长均不超过五分半;第6张则是完全释放版,任由其呼吸和扩展。乐队成员自己评价说,《苍鹰嚎啸》秉持了乐队一贯逗趣的风格,这在曲名上不难看出;但听觉上却似逗趣的反面:依旧是枝节横生犬牙交错的严肃噪音,这是“魔怪”用多乐器、多节奏为听众开出的经典的“魔怪”式的迷幻胶囊,易于吞服,且效果奇佳。问题在于,即便没有这张专辑,“魔怪”的整个生涯也许同样完美。《苍鹰嚎啸》好听不假,无疑也能赢得新的崇拜者;但“魔怪”老乐迷们似已审美疲劳,听到的是似曾相识的声响,尽管照旧错综复杂,尽管照旧引人入境,但过往那些四面埋伏的听觉意外已然消逝。它既非“魔怪”的伟大飞跃,也没丝毫倒退,只是再一次的梳妆打扮和对扎实基础的夯实。《青年团》时期的制作人安迪•米勒(Andy Miller)再次参与制作,似乎象征了一个循环的完结,这一循环究竟是一个完美的圆圈,还是螺旋上升中的一环?布雷斯韦特的说法里也许隐藏了答案:“如果你说做音乐是为你自己,而且你也只想这样,告诉你吧,这不过是老掉牙的音乐家们惯用的陈词滥调!” 但布雷斯韦特在下一秒会告诉你:“我们还是喜欢这么干,只要我们还能从中享受,这种状态就会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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